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黄赵】穷途

01.

2003年,黄志雄在纳西里耶第一次见到赵启平的眼睛,只看见他的眼睛。


身体已经被麻醉,大脑也早已被枪炮轰炸到迟钝昏聩,但仍痛苦的讯号源源不断地反馈传达,像每根神经都被疼痛撑得饱胀,只好疯狂地涌向大脑。


黄志雄不能动,可他躺不住,焦躁暴虐的激情炙烤着他的脊背,他的身体被强行叫停,精神却仍停留在战场上。他感到自己必须做点什么,可是生死一线的场景里他只能看见一双医生的眼睛。


他闭上的眼睛试图回忆,茫茫的黄沙替代了他自以为能想起的家乡,他的人生原本就什么也还没来得及有,孤注一掷的筹码也只是他自己。


他又将眼睛睁开,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一个陌生人剖开的感觉很微妙,榴霰弹炸伤了他的右腿和腹部,医生把塑胶管和纱布垫伸进去。


 

在这座伊拉克南部的老城里,赵启平用刀打开黄志雄的身体,从黄志雄的视角看过去,陌生的医生眉头紧缩,眼瞳深黑,一滴汗在额角。


医生的眼睛专注冰凉,落在他的创口上,他奇异地感受到一股凉意,翻滚躁动的疼痛平息下去,大脑里的声音安静下来。


他应该是个东方人,中国人,日本人,韩国人,什么都好,他漫无目的地想,努力开合着嘴唇想发出一点儿声音,但肌肉无力,甚至开始怀疑开合的嘴唇也只存在于自己的臆想,觉得自己活像黄沙上一条嘴唇开合的鱼。


但赵启平突然转过来了,定定地看了他一眼。


初步的清创完成,黄志雄要被送走了,他看见赵启平用眼睛对他安抚的笑了一下。


 

黄志雄很快被送到了野战支援医院,昏沉中又接受了一次手术。


失血的寒冷断断续续让他怀念起阳光、阳光下滚烫而漫无边际的沙地、马赛的酒馆里格格不入的火盆,浑身又燥热起来,他想到一双冰凉的眼睛,那双眉眼像战场上每个人一样疲惫又亢奋,但那双圆圆的眼睛一定不属于战场,他的眼睛里应该有温州那样的柔云煦雨,清亮坦荡,而不是在这么一个鬼地方。


他想笑,是自己觉得搞笑。他妈人都要死了,可他在操心这个医生为什么来这里。


但他又无比庆幸,这像一双神赐的眼睛,当他看见它的时候居然觉得他绝不会就这么死了。


 

野战支援医院的走廊里,黄志雄被痛醒。


他周围都是和他一样缺这儿少那儿的人,消毒水的味道给人一种远离炮火尘埃的错觉,有人念经似的重复圣父耶稣玛利亚。


黄志雄出生在坚定的唯物主义者家庭,对信仰唯一的印象来源于他奶奶的老姐妹,他们的邻居,那个灰扑扑地跟堂屋融为一体的老妇人,身上总有一股缭绕的香火味儿,说起话来神经叨叨,丝毫也不通情达理,在他离家时又眼巴巴地赶去,隔着车窗塞给他一个护身符。


偷渡到异国他乡之后对外国人这一套敬而远之,当初他们全副武装地坐在颠簸的吉普车上,还有战友从领子里拿出十字架握在手心,但最后的结局他也很清楚。


他百无聊赖地躺着,痛不痛也不那么在乎,在漫无目的地遐想里那双东方的眼睛一闪而过,一句话清清楚楚地出现,一瞬间仿佛获得了他的信任。


“神爱世人。”


评论(3)

热度(5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