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2019新春楼诚《团圆饭》联文】腌笃鲜


【楼诚】三缄其口 中 

04

“有黑暗的地方未必有光明,有光明的地方却始终伴随着阴影,这将是我们要面对的,青瓷同志。”


明诚回到寓所是夜晚十点半,巴黎刚下过一场雨,他卷起裤脚,提着一把雨伞穿过湿漉漉的草坪。房东太太是位瘦小的广东女人,她这几天去几个街区外的唐人街照顾生病的孙子,三层高的小楼黑沉沉的,明诚打开门口的灯,头顶橙黄的蒲公英亮起,他在门边看到了一滩小小的水迹。

明诚刚平复下去的心跳又骤然加快,跟狂奔过几条街的心跳不同,随着心跳的加快,他的注意力逐渐集中到门内的黑暗之中,然而什么声音也没有。

他又小幅度地向周围看了看,除了这一小滩水迹,没有什么异常。

如果是几年之后,明诚可能会选择原路返回,过一段时间再回来,或者索性在外住上几夜,因为他知道自己的住处什么也没有。但此时的明诚摸索了一下身上可供防御的小东西,调整好姿势便将门打开了。

出乎意料,楼上他房间内有一点微弱的灯光,从半开的门缝中散落到楼下。明诚悄无声息地走到楼上,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他的书桌前,他一下子放松下来,喊了一声大哥,赶紧把伞放去了卫生间。

明楼应了一身,转过来看他熟练地收拾东西烧水,问:“怎么回来这么晚?”

明诚正从书架顶层拿茶叶下来,庆幸不用正视着大哥作答,把早就对好的理由拿了出来:“找同学借了本书,想着看完了早些还给人家。”

明楼竟也没再往下问,转而问他:“搬过来多久了?”

“一个多月了。”

就搬家的理由他也想过很久了,明楼可有可无地跟他说了几句,没有太强的逻辑性。明诚端茶时忍不住多看了他两眼,茶是好茶,放得太久了,水也是拿锅烧的,想来味道不怎么样,明楼的眉头不自觉皱起,只喝了几口就放下了,显然解渴后不打算多喝,除此之外他还在明楼脸上看到了一点疲态,小灯昏昏的光下忧虑的影子占据了整张脸的阴影部分,明诚猜是一件很重要的事情,但他不急着问。从来他看的都比他问的多,他问的大部分事情都只是需要一步求证而已。

明楼睡在里间明诚的单人床上,明诚拿着毯子睡在了外面的椅子上,在黑暗里可以很清楚地听见明楼的呼吸声。

他听着明楼的呼吸声轻而缓慢,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这是他第一次执行输送以外的任务。索邦大学人类学系的系主任罗贝尔先生,以田野考古闻名于巴黎亲戚关系错综复杂的留学生圈,他下午旁听了罗贝尔先生一整节课,带着他半个多月前从烟缸那里借来的书,写写画画最后提了几个问题,课程结束后他和罗贝尔先生的助教同时也是学生留在教室里继续讨论,那也是一个中国人,消瘦,衣服宽大不合体,面色蜡黄,头发长久不经修剪,时不时被随手拨到一边,发梢也泛着营养不良的黄色,鼻梁上厚而圆的眼镜时不时下滑,只有谈起专业问题时神采飞扬,双眼发亮,从头到脚写满了不修边幅专注研究。

但明诚知道他还有一个代号是鼠兔,明诚之前正是他一趟又一趟的跑在四通八达的交通线上。

明诚从他手里拿到了一份全新的名单,接着他按照鼠兔的指示在几个区之间进行穿梭,他并没有发现被跟踪的痕迹,最后他闪身进了里多菲娜路口一户人家的大门,将名单留在了抽屉里,重新换了一套衣服。

这套衣服是他与烟缸坦诚相对不久后,应烟缸的要求留下的,明诚周围的人都知道他节俭惯了,身上的衣服来来去去就是那么几件,不常换新衣服,烟缸就让他留下一套以备不时之需。

明诚把今天的路线和鼠兔额外讲给青瓷的话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感到自己似乎也变成了一只鼠兔,在地面下复杂的道路中穿行,这种完成任务的愉悦感冲淡了面对明楼时的紧张无措,他在烟缸面前信誓旦旦地说明楼是一位好兄长,如果有一天他知道了,他会尊重明诚的想法,同意明诚走上这样一条为国为民的道路,烟缸当时笑一笑不置可否。明诚怀疑她看出来了,明诚从没有想过让他知道。这条道路是明楼认可的吗?以他对明楼的了解,是。明楼会同意他走上这条道路吗?他见过明楼对战争的反应,明楼不会。

明楼是他自小仰慕,亦步亦趋的兄长,还有那么一点朦胧的冲动和很快被掐灭的希望,他想成为可以与明楼交流的人,但现在他要走上另一条路了。


 

明楼听见明诚在椅子上轻轻动了东,过一会儿又动了一动,有点想喊他换到床上来,他其实睡哪里都无所谓,睡哪里都不能安稳入睡,上次安安稳稳的睡觉似乎已经是军校时期的事情了,但明诚不再翻动,像是已经睡着了。

上午他去了索邦大学,却不是见明诚,而是将柏林来的名单转交给了鼠兔,鼠兔向他的弟弟问好,告诉他明诚的学业不错。

他们这些人彼此间想要隐瞒背景太难了,疯子知道他有一个弟弟,鼠兔也同样知道。明楼知道鼠兔这个人将学术事业视为生命,也就不意外他还会跨系调看明诚的成绩,不像小的那个,他对这个弟弟的学业向来放心,只希望他在海外安心做学问,等将来,等将来一切事情平定,明诚再回去,或者去哪里都可以——他现在跟明诚的联系比家里稍微多一点,但也不足以让他知道他的弟弟具体想要去哪里,明诚也不像小时候事无巨细地跟他讲,信越来越短,字里行间比起国内反而拘谨了不少。当然,姐姐和明台最好也尽早离开上海。

这次的行动代号是“观音”,内容却远没有代号这样慈和,最终的目的是让敌人的遣送计划胎死腹中。明楼家中的身份让他将来在上海“前途无量”,所以仍以将暴露风险降至最低为前提,他承担的任务是和蓝衣社重合的那一部分,下一步是刺杀化名香取松拓,不日即将到达巴黎的鹤田真。

明楼一直到很晚都没能睡着,但睡着之后意外得了一晚好眠。早晨明诚把麦片和切成小块的烟熏火腿熬在了一起,碗底卧着两个溏心蛋,明楼醒来时满屋子都是火腿的鲜香,明诚已经出门上课去了。


 

明楼在外面踩了一天的点,他沿用了疯子的用词习惯。回家的时候明诚也已经回来了,在一楼的厨房里忙碌,明楼换好鞋走到门边去看他,发现他一动不动站在那里,像是在发呆。

过了一会才动起来,舀了一勺汤到碗里,又站着不动了。

明楼喊了一声:“阿诚。”

明诚被吓了一跳,明楼被他一惊一乍地逗笑了,看了看锅里问他:“干什么呢?”

明诚嘴角微微抿起,有点不好意思的回答:“煮汤,”又添了一句解释,“要把浮在面上的油撇干净。”

明楼不知道什么汤如此讲究,他懂品酒,但在席上谈怎么品汤做汤显然不是上流做派,所以他既不会做也不会说,只点了点头。

明诚就换了个勺子给他盛了两勺,明楼接过来抿了一口,满口的鲜甜丰美,有肉炖酥了的丰腴肥美,还有一点淡淡的清甜香气,明楼觉得这味道有些熟悉,就随口拿话诳一句:“这不是——”

明诚接过话:“腌笃鲜。没有咸肉和腊肉,所以用的是培根和烟熏火腿,这边的五花肉不单卖,价格也贵,所以我用得不多。竹笋也没有卖的,是从同学家拿的干笋,今天早晨泡的,有点急。干笋没什么清鲜气,我加了玉米罐头。要是时间久点就好了,不知道大哥要来,什么都没准备,太不像个过年的样子了。”

明楼听出话里一点埋怨,听到后面又像是明诚对自己的,才找回些以前明诚天天跟着他的感觉。他早就过忘了国内的日子,惊讶一过就想起连电报都没给大姐去一封。明诚直起身子来,明楼发现他长高了。明台也该长高了。

厨房空间狭小,明诚把他劝出去看报纸,他心不在焉地翻,想着大姐那里怎么交差,过了一会儿不自觉地重新开始向安排刺杀线路的事情。明诚在厨房里有条不紊地忙碌,汤锅里细小的气泡咕噜着,红白两色的肉,暗红的火腿,浅黄的笋,逐渐融合成熟悉的香气,但他的心也不再厨房里,想的是鼠兔,小小圆圆的镜片后面锐利的审视,最擅长兜圈子的鼠兔不兜圈子的问他:“如果需要你用你的牺牲来掩护你的战友,这个任务你能保证认真执行,不出现差错吗?”

旧历腊月的最后一天,明诚把压轴的腌笃鲜摆在中间,桌上的菜大多数都是七拼八凑,有的看起来像吃起来不像,有的吃起来像看起来不像,只有这道菜勉强寻全了食材,袅袅的热气都带着浓厚的鲜美滋味,明诚给明楼和自己各盛了一碗,碗的花样也不成对,窗外沉沉的黑夜没有半点过年的氛围,他们端着汤一边聊天一边各怀心事,明诚几次把快出口的话和汤咽下去。但他们都知道此时另一方土地上有万家灯火,焰火鞭炮热闹明亮,无数人家在桌前享受团圆,那是他们在黑暗里前进时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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