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黄赵】穷途

01

赵启平坐在手术室外面的时候,想起了很多事情。

他想起跟黄志雄第一次见面,他训练有素地把那件衣服剪开,露出榴霰弹炸伤的腹部,于是他把伤口进一步剖开,将塑胶管和纱布垫伸进去,那是个很可怕的伤口,但那时他的手可以很平稳。

这个人会被送走,也许他们会在下一级野战支援医院见面,也许这个人会死,但这些跟赵启平的职责无关。

这是经由黄志雄的口述,赵启平才回想起来的见面,他对黄志雄的第一印象是野战支援医院里一个胡搅蛮缠的病人。年轻的赵启平是平生第一回遇到这样的病人,拖着一条伤腿和一个刚被缝合好的肚子,跳三层楼梯到赵启平负责的病房,排在一溜病患的末尾,到他了就倚在门框上大大咧咧地敲门,用中文喊他的名字:“赵医生,该带我去吃饭了。”

他个儿高,军装空荡荡的打晃也依然显得人高马大,英语法语阿拉伯语库尔德语但凡能骂人的他都说得顺溜,排在他后面的人只能自认倒霉,赵启平由此成为野战医院里唯一一个能连续一个月正点儿吃饭的医生。

赵启平不愿意,但黄志雄乐意,赵启平屡禁不止的原因是黄志雄总对着他笑,黄志雄的双眼皮深而长,眼睛一笑就弯,跟人一种笑意无限蔓延的错觉,是错觉,他的笑是令人愉悦的,但往往跟着一些目的,比如让赵启平一次又一次原谅他的无礼。黄志雄其实是一个相当执拗的人,尽管他本人否认这一点。

赵启平的外科组长乔治是个美国人,曾就读于美国西点军校和约翰·霍普金斯大学医学院,和赵启平在休斯敦的安德烈癌症中心认识,当时他是外科研究员,而赵启平是前去交流进修的外科实习生,最终完成职业训练之后他需要在军队服役18年,赵启平在研究生期间做过简易装置炸伤模型,但没见过战场,在和家人交流失败后直接联系了乔治,在战地医疗小组工作一周后回到了相对安全的二级野战支援医院。乔治称赵启平和黄志雄之间是中国式的友谊,赵启平反问他:“美国式的友谊是怎样的?”

乔治回答他:“如果这是在美国,我会认为他想要追你,但我知道中国人在这方面都很保守。”

赵启平想了想回答:“因人而异。”

出院那天,黄志雄想搞点儿酒来饯行,赵启平没有阻止他。这一个多月的时间他有很多话想问黄志雄,比如他为什么会参战,为什么会偷(屏蔽令人害怕)渡到法国,比如一些更私人的问题,但最终他什么都没有说,人和人始终是独立的个体,情感造就的联系变幻不定,难以衡量它的强度和韧性。赵启平喝得比黄志雄多,以至于断片儿了三四个小时,醒来的时候刚好把黄志雄送上车,黄志雄很郑重地说:“再见,启平。”

他没笑,眼珠黑沉沉的像压了一场雨的乌云,赵启平也跟他说:“再见。“,但他很清楚这条并行的轨道已经戛然而止,他们将各自转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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