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双毒】参商到底


"因环境之异,而思想感觉彼此不同,故必参商到底,无可如何。"*

军校讲究纪律,明楼也讲,但前提是这个纪律得让他信服,否则规矩到了他那里就成了规律,规律必有漏洞,他轻巧脱身。

这套把戏他很小的时候在学堂里就玩得烂熟,尊师重道是他的教养,他向先生提问从不咄咄逼人,但他的问题层出不穷,无休无止,直到青年时期遇上了他的第一位恩师,就此收敛起困惑与炫耀参半的问题,思考,治学。

王天风和明楼不对盘是第一个月的事情。

别的搭档半真半假,他们打起来是拳脚相加毫不容情。教官向来是冷眼旁观,他们也就自顾自打到最后,输的那个固然爬不起身来,赢的那个也精疲力竭倒地不起,往往是两人一起错过饭点,从食堂回宿舍休整的同学还能听到他们之间刁钻古怪的挖苦嘲讽。

往后就成了狼狈为奸。

没人能否认他们最默契,因为他们眼里没别人——看不上眼。

王天风还是不屑学明楼那副斯文架态,明楼傲在骨子里,所谓温文尔雅不过是惺惺作态。明楼也不屑王天风浑身是刺,开口闭口对别人冷嘲热讽,他是自知底子里的东西上不得台面,做态掩饰而已。

他们并非天生一对搭档,岂止一身棱角,分明无一处不是刀锋。然而刀锋对刀锋,硬骨撞硬骨,竟生生剖开血肉楔在了一处。

汗滚下来,砸在地上汇成小小的一滩,两个人的。

他们打得比别人多,骂得比别人多,打的时候下死手,骂的时候尖锐刻薄,所以他们的相互剖析丝毫不留余地。就像军人的一腔热血,特工的冷硬心肠,铸成之初他们就在一起,所以后来无论到了怎样的境遇,丢了就是丢了,缺了原配的部件,再优秀的也仅仅只能沦为替代品。

所以明楼找到的漏洞理所当然成了王天风钻的空子。

他们找了个暴雨前的晚上,翻墙出去喝酒。

酒是王天风愿赌服输的产物,明楼在侦查课上的表现着实精彩。

上次输的是明楼,不知道他从哪儿搞来的酒,口中寡淡,从喉咙里开始灼烧,王天风没料到这手,硬生生咽了下去,逼得眼角发红。这次明楼将王天风的水壶在手机掂量了两下,抢在王天风嗤笑之前拧开,熟悉酒香带着腥涩,一闻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货色,可不就是他上次千辛万苦带进来的那种。

天闷着,厚重的云层正安静地酝酿着一场狂风暴雨,无月也无风。

万籁俱寂,冰凉的烈酒滚过喉头,不能醉,不能大笑,明楼盯着王天风,王天风盯着明楼,无比幼稚地开始控制笑的欲望,又忽而一齐严肃,一齐木讷。

风在黑暗里卷过草丛,天骤然冷下来,酒的热度却不减反升,这实在不是一个缠绵的花前月下,簌簌的草叶声像惴惴不安的情意,压抑了又无可压抑。

谁不是神色如常?

走吧。

明楼没出声,看了王天风一眼,两人一起站了起来。宿舍里打了水,把衣服洗了搭在床头栏杆上,洗掉一身酒气,第二天半湿半干套在身上也不打紧,反正一时半刻就汗湿了。

他们是生死搭档,要赔上去的是从生到死,但愿很长。

——

一直没机会畅怀痛饮,哈尔滨呵气成冰的亚岁里,他们干了一杯。

酒是米酒,替代明楼家乡的冬酿酒,王天风家乡的冬至酒。

他们上一次的行动扑空,有了短暂的休整。上午他们试图买馄饨而未果,两个人不会做太复杂的饭,也就不去糟蹋粮食。

明楼很清楚扑空的原因。他一手策划,这也不是第一次。他没把握王天风会不会察觉,这次行动的漏洞是王天风身上的,他也自信计划缜密没留破绽,但他和王天风挨得太近了,感觉这种东西说不清道不明,反而比任何理性的分析判断都更难处理。

所以这杯酒的时间沉默了。

很快他们转移去了巴黎,那是个浪漫的城市,硝烟悄悄浸染着边角,雪落无声,生和死都带着象征主义的浪漫。

花店前的雪地,王天风生死攸关的一枪,明诚瑟缩的身子和眼泪里澄澈的一双眼,电石火光间明楼看清了脚下阵地。

他来不及多想,青瓷还未成瓷,他得先送它入窑。

——

阴差阳错,各主一方,明楼是庆幸的。

在国土上肆虐的还是异族的铁骑,他不愿过早承认这道壁垒,但他们毕竟是在谍海里沉浮的人,对政治对信息的敏锐早就成了直觉,同室操戈或早或晚。

明台成了他们间游丝,明楼对这个弟弟不同,王天风对这个学生不同。

王天风不喜欢废话,但对明台的话用要多一些,这个学生他当得意门生,送他上死路,却为他开生门。

毒蝎的份量比之毒蜂毒蛇何其之轻,王天风与明楼大赌小赌无数,两个人一样清楚,要让对方下重注,自己先得压足够的筹码。

明楼盘算筹谋,王天风孤注一掷,跟以往一模一样。王天风赌酒时不犹豫,压命时也不会含糊,他相信明楼的手段不会浪费他一手好牌,只是颇有些可惜不能再亲眼看着明楼要怎么做。

明楼吞下一片阿司匹林,王天风咬着烟,那点火光摇摇欲坠,他们谁也没有再喝酒,清楚地来见最后一面。

明楼西装革履,王天风礼帽长衫。

他们骂完了所有的话,争锋相对,不打禅机,揪着领子,撕破伪装,此外所有的怀疑和情意都绝口不提。

最后手握在一起,"抗战必胜。"

二选一,你生我死。

——

1982年,新竹的小镇,小孩子们管明楼喊先生。

这个人不像个老荣民,别人猜他是退守的时候被稀里糊涂带到台湾来的。问他,他也只是一笑。

前几天讲了几首简单的诗,小孩子咬字不准,他就默了《笠翁对韵》给他们念。

"风高秋月白,雨霁晚霞红。牛女二星河左右,参商两耀斗西东。"*




*鲁迅《致林语堂》
*"迢迢牵牛星,皎皎河汉女"情致缠绵,却隔了条银河。参商两宿互不承让,一东一西,也难以太平。

评论(4)

热度(38)