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行行重行行


明楼在一九四五年时秘密转移到苏北解放区,新中国成立后又受了"潘汉年案"的牵连,迟了足足二十二年,终于到了巴黎。

他到巴黎这天晴空万里,风寒而不劲,浅金色的冬阳下树低路阔,每一条都通向很远的地方。

——

明诚收到来信那日正值腊八,他在朋友家中喝一碗简单的腊八粥,国外凑不齐传统的那几味料,他们从前试过用鹰嘴豆,用罐头替代,总也不是那个味,就索性精简了。明诚年轻时五感敏锐,明楼不如他,到老却也退化得快,莫名其妙几场病就几乎去了个干净,渐进性的神经性耳聋,听别人说话要高声,高血压导致脑充血压迫视神经,带着眼镜才能勉强看几个字,嗅觉退变,真正食不知味,甚至连记忆力也不如从前,却还愿意凭着记忆里的味道专程来喝这一碗腊八粥。

当年傅懿之和他几乎是同时到的巴黎,他在大学教书,傅懿之则在唐人街盘了一间小铺子,日子拮据,他们就商量着搬到一处相互照应。过了一年多的时间,傅懿之和一个常跑去他铺子里的华人小姑娘结了婚,明诚虽是华人,谈吐举止却是全然的绅士做派,样貌学问都不缺,在学校里不乏追求者,却一直是孤身一人。傅懿之知道明诚未婚,便猜他有个心上人,也劝了几年,明诚不松口,就也作罢了。

又过几年傅懿之家里添了个男孩,三口之家其乐融融。明诚喜欢小孩子,哄小孩子来得心应手,傅家的小男孩平时调皮捣蛋,却被他哄得粘着他团团转,夫妻俩都觉得奇怪,明诚一手抱着小男孩给他演示打结,一边解释道他家里有个幺弟,是全家的掌中宝。

现在小男孩也已经长大了,十几岁,个子窜得快,性格飞扬,却很会体贴人,餐桌上只要他在,笑声就没停过。

明诚在傅懿之家全无异样,回家独坐时却有些撑不住,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坐回了桌边,灯只开了一小盏,光线昏黄模糊,他用手肘支着桌面,将脸埋在了手里。

有人替他送信来,他道谢,进门。

一垂眼看见"明楼"两个字。

他抬头,低头又看一眼,信的一角被他捏出褶皱,仍是"明楼"。

——

久别重逢,明楼提着箱子,明诚自然而然上前接过。

河边风冷,染上些玫瑰甜腻的香,颤巍巍的红触到指尖,明诚才梦醒似的恍然惊觉。

明楼指间一支正好的玫瑰,眼里带笑。

他讶然,随即失笑,索性张开双臂将头一歪。明诚不显老,一个人的老态常是从眼睛开始,眼里的血丝和混沌,眼神的疲乏和沧桑,他两鬓早已花白,一双眼却得天眷顾,始终是黑白分明的澄澈,此时眉目一瞬的神气像极了少年时光。

他们拥抱的力度很大,尤其是明诚,那声大哥却始终被他哽在喉咙里,像万语千言都不如熨帖的温度来得真实。

明楼声压得低,喊,"阿诚。"不那么熟悉的声音带着熟悉的口气,似无奈又似欢喜。

于是散步,看书,新买的东西全部成套,两人份午餐,两人份咖啡。

明诚在午后靠在沙发上看书,抬眼就能看到明楼坐在书桌前写写画画,窗外花影烂漫,白亮亮的阳光明媚灿烂,把明楼影子一路投到他手边的毯子上,明诚索性就着毛茸茸的毯子勾勒他的鼻梁,才两笔,又觉得这事不合适,放下手,翻了一页书。他鼻子动了动闻见烤箱里的曲奇甜香,最简单的西式茶点,以前他们在巴黎的时候明楼就做这个犒赏他的好成绩。

——

大年三十的夜里,明诚和明楼放了很小的一串鞭子,明诚被硝烟味呛得咳了几声,回厨房正挽着袖子和面,就接到了傅懿之的电话。

明楼就坐在客厅里,膝上搁着琴,正低头在调,来电话之前还亮了亮嗓子唱了几段,抬眼问他,"朋友啊?"

明诚点点头,明楼又问他,"想听什么?"

明诚略一思索,嘴角抿了抿显出些顽皮神色,"不如来段《大登殿》?"

明楼正待回答就听到有人敲门,明诚擦擦手去开,是邻居家的小女孩。

她细声细气说了几句,明诚没听清,只好笑着请她再说一遍。

带上门后明诚对明楼道:"她家里以为我还是一个人,奇怪动静怎么这么大,我跟她说中国人在家的年节都是很热闹的。"

一只酒杯在另一只酒杯上碰了一下,酒只有浅浅的杯底,他们在家里的时候过年是最放肆的,明镜都会半推半就跟他们划拳,喝一两口就有弟弟拿了她的杯子替她喝完,阿香输了是自己喝,不过只喝一小口。

没有隔三差五的鞭炮打扰,明诚这一觉睡得很沉,半梦半醒的时候他记起来很多事情,他不愿意记得那么清楚,就循着那点朦胧的睡意继续陷入黑甜一觉里。

客厅里那盏小灯还没关,信一直放在那里,末尾的落款是"1946.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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