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平远

国历新年已过半月,旧历春节仍未到来。政府虽三令五申,千百年的积习,早烙在国人骨子里,照例是要按老祖宗留下的历法过日子。又有置办年货、归乡祭祖种种规矩,不折腾一番,也算不得过年。

苏州祖宅离上海的距离不远不近,下火车,换航船,难得飘着纷纷扬扬不小的雪,明镜替明台把围巾拢好。明台仍年幼,一路舟车不觉劳顿,上了渡船满心雀跃,却被大姐拉住不得乱跑。明楼及明诚将行李收进船舱,回头见着这幕,忍不住相视而笑。

水雾下隐约是被桨拨开的粼粼涟漪,河岸青石高低错落覆着薄雪,几户人家白墙黑瓦,因袭地势起伏层叠,迂回曲折的路旁杂植竹木。再往远处,山色浓浓淡淡,融在银灰天光尽头,只余如烟似霭的黛。

上海即便是夜晚也热闹,是没有这种清净景致的。明诚急于赶上功课,这半年里要么是去学校、图书馆,要么就闷在书房里。此时却没什么可做,也没有要记挂的事情,一颗心就茫茫然地浸在风景里。

明诚跟明楼学得太久,两个人并肩,神色站姿都如出一辙,只是个子赶得太快,格外瘦削。明楼不自觉看向他,先看到的就是明诚的眼,清澈地映着远山近景,俨然是幅鲜活水墨。

“山有三远,自山下而仰山颠,谓之高远;自山前而窥山后,谓之深远;自近山而望远山,谓之平远。”明楼读过《林泉高致》,此刻即景即用,侃侃而谈。明诚自然知道他所指,却不肯用原文,只答以眼前事。“明晦皆用,冲融缥缈,平远而冲淡。”

明楼和明镜是亲姐弟,可明楼恭谨有余,亲近不足,明镜有时也觉得看不透这个弟弟。她过早担负起偌大家业,商场中唇枪舌剑、九曲回肠、七窍人心,桩桩件件的算计耗了太多心力,只为给几个弟弟一个安心治学的环境。

这恩情太沉重,血脉相连反成了沉重枷锁,反倒只有明台体贴她,幼弟的依恋能给她些许补偿。也好在,明楼身边毕竟还有阿诚。

明诚初来明家时已经过了孩子的心境,幸而他勤恳好学,倒养成了明楼好为人师的毛病。明楼往日杂学旁收,理解过书的意思就搁下,给明诚授课却不能如此。要严谨客观,把偏颇的个人观点剔除,又要中西杂糅,从老子讲到尼采,自李白言及波德莱尔,于是很有一阵时间手不释卷。

明诚却不清楚,只以为他无所不能,着装审美潜移默化,马术桌球亲手教学。乃至绘画时明楼插手几笔,他都不以为忤,反倒把学到的话誊给明楼,“云山苍苍,江水泱泱,先生之风,山高水长”。

上海苏州相继沦陷时,明楼已被大姐送出国外。明镜向来做派强硬,一则因汪曼春之事,二则是为明楼前程。她仍记得父亲遗愿,希望弟弟能做个学者,姐弟四人聚少离多,明台放假也被托付给明楼,自己却从不曾离开过。

那段时间明楼经常沉默,连明诚也不清楚这沉默里是什么。

他们就读于不同学校,在学校附近各有寓所,周末或是假期惯例是到明楼那边,但称不上是家。明诚常去照看一二,明楼却开始来去无踪,有时书架上也落了薄浮尘。

他清楚明楼压抑,但明楼从不表露,就不多问,就像他自己也开始瞒着明楼。于是在明楼生日那天送了份礼物,明楼也知道他会来,这份礼物倒是出乎明楼意料了——一副金边圆片镜。

明楼疑惑地看过去,明诚就给了答案,“平光的,打工赚了钱,不知该给大哥买什么。”他被明楼无奈的纵容取悦,亲手替明楼戴上,退后两步端详,微笑里藏着促狭,“据说能防阳光伤眼,又显得斯文,一举两得。”

他们的默契不曾受过时间影响,似乎也不曾受分离影响。有些话,不说是出于爱护,说开了也能互相体谅,没有什么关系能比这更进一步了。家人总是要团聚的,其间有两年明楼没有回国,有两年明诚去了伏龙芝,直到民国二十八年,总算热热闹闹聚在一处。

灯光明亮地照着室内,明镜举杯,大家毫无顾忌地笑。都是些陈年旧事,明台欲霸占明楼的东西,明诚不许,最后闹到大姐面前。东西买了一式三份,本以为总不会闹了,偏偏还都不肯。

三个兄弟举杯,一一和明镜碰过。“新年快乐。”

烟火绽在夜空,万家灯火闪烁,孤岛上的人守着一方山河。记忆经年日久,像被水汽晕染,墨色愈深,风雪皆暖化了,正期待阳光普照的岁月。正是历史中寻常的一年,一切皆好,阖家团圆的一个年。




(这篇是夫人写的,她不玩lofter,除开平时上皮对戏,或者闲聊谈梗,这也是她第一次写楼诚,嗯,就是收到之后特别开心,忍不住在她不在的地方也暗搓搓记录一下,捂脸,今天是我们这边的小年,也祝大家小年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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