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三缄其口 上

明台开始表现出青春期特有的躁动时,明楼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明诚也早该到青春期了。

明诚上进,学习向来是不要他费心的,但明楼有时很喜欢在他做功课的时候拉一张凳子,坐在他边上看看书,或者读读报,看着这个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认真地思索让他有一种微妙的自得感,尤其是声音从门外传过来时——大姐对着他们的小少爷又是哄又是劝,还有一叠声地喊阿香来热点这个添点那个,最后少不得让明楼亲自去趟震上一震,又反过来被明镜一顿数落。

明楼推门进来坐回去,明诚扭头姿势刚结束,他笑起来总喜欢微微一抿,却对嘴角那点弧度没什么抑制作用,明楼捕捉到了他的笑意,敲了敲扶手:“下回就轮到你这个做哥哥的去管教他了。”

明诚这几年已经鲜亮了不少,不在于衣履整齐,而是对上明楼的眼神里偶尔活泼狡黠的神气,这会儿他说:“不敢不敢。”却抬眼意有所指地向着门外一瞥,明镜的絮叨适时响起,明台在撒上几句娇,今天这场就算结束了,明大少爷又可以安生地看书读报了。

明诚又可以偷偷地用余光看明楼了。

他活动活动手腕,挺了挺瘦削的脊背,把写字的速度又放慢了一点。

明台的情书刚一曝光,明楼就被明镜喊去语重心长地聊天了。

“你说说你,你这个哥哥是怎么当的?”

明楼垂手立在一边,无奈至极,他情感方面天生不甚敏锐,两个孩子的情感问题一直是明镜负责,可明镜事务繁忙,又渐渐被逼出了一个风风火火的性子,也不能时刻留心,两个毫无带孩子经验的人对着这封错字连篇又幼稚天真的情书不知作何处理。

明镜的青春戛然而止,明楼十岁成了家里唯一的男人,开始懂事,他是要挡在姐姐前面的,两个人心态几乎都是一夜大变,自身的回忆毫无参考价值。最终明镜一拢流苏披风“哒哒”地下楼说去找明台谈谈,明楼想起他的那个孩子,心里咯噔一下。

明诚的性格他是最清楚的,这个家里除了他没人怀疑过明诚的性格,那点活泼的生气一直以来像若隐若现笼在明诚身上的,明楼不知道这是他本身的性格使然,还是他用来幼年赖以生存的那点聪明劲儿告诉他这个家中需要这样一个老二。

盛夏明亮的阳光把树影印了半张桌子,锃亮的笔尖从纸上沙沙地划过去。明诚知道明楼在看他,人对熟悉的人的视线是有感应的,明楼视线的触感与众不同,落在身上有一点酥痒,心里也痒痒的,让他生出一种别扭的欢喜。他喜欢被明楼注视着,从明楼把他抱回来开始,明楼的目光就牵动着他,为了让那双眼里的期待和喜悦多一点点,他在这目光里痛苦又欢喜地脱胎换骨。

明诚还记得小时候总觉得一年的时间很长,回忆起小时的事情也似梦非梦,只有残存的感觉是清晰的,除去鬼影幢幢,还有几个温暖的大块形象。

人说到底都是以貌取人的,不在美丑,而在善恶,见到一个人的瞬间心里就有判别,奇怪的是这直觉往往是准的。小孩子实诚,喜欢就给抱给亲,不喜欢就躲得远远的,长大了就得应付,还要琢磨自己是怎么一副模样。明诚很小就开始思考这个问题,怎么样能让自己看起来讨人喜欢一点,他琢磨出来的那些对桂姨总是毫无用处,但在明家他似乎能用上一点两点。

说到底他有点嫉妒明台,毫无顾虑,天生可爱,很快他又为他的嫉妒感到羞愧,然后茫然。不好的人他想躲着,好的人他又放在心上珍重着,生怕自己举动不当,可畏首畏尾的样子也不可爱,这些苦恼悄悄地长在他心里,外面还是一个安静乖巧的孩子。

只有明楼是不同的,他像天生对明诚有一种责任,对明诚的关注毫无缘由。明诚起先有些惴惴不安,他害怕被关注,又渴望被关注,何况这关注是来自明楼的。学着开始当哥哥的明楼记得“长兄如父”,明台淘气,明镜理所当然让他唱红脸,他就慢慢拿捏起了兄长的威严,对着安静到要随时消失在家里的明诚却不能这样,他直觉这是个敏感细腻的孩子,就这样被交到了他手里,让他不知所措,感到自己身上的责任重大,只好四处讨教教育方法研究教育理论。

最后理所当然,明楼成了明诚眼里最好的一个人,跟在明楼的后面让他心安理得,明楼的一举一动都被他悄悄地记下来藏起来,有的是目标,有的是可供回味的私藏。明诚记得清清楚楚,明楼沉思的时候面色也沉下来,眼里敛聚着深沉的墨色,鼻梁挺直,唇线抿紧,神色有点不近人情的锋锐,笑起来眉一挑,眼一弯,温柔得如沐春风,对他则常常介于这二者之间,这些神情被他翻来覆去地回忆,慢慢发酵,透出一点不一样的滋味来。

明诚心重,明楼斟酌着怎么开口,他想了想自己,穿白裙子的小女孩从他脑海里一闪而过,像一只小小的鸟雀,他不由自主笑了笑。

明诚隐隐约约猜到了一点明楼过来的原因,但他心里有点说不出的别扭,就索性装作不知道。

明楼想了想,开玩笑似的开口道:“明台在隔壁学校找了个女朋友,这事儿你知道多少?”

明诚见招拆招:“我不知道,他哪里会告诉我。”

“胡说,他哪儿藏得住事儿啊,第一个就该告诉他的阿诚哥。”

明诚抿了抿唇,这事儿他确实是第一个知道的。放学路上明台神秘兮兮地叫住他,要告诉他一个秘密,此后一连几天提起他的“朋友”神采飞扬,闹了矛盾就耷头蔫脑的,找他要解决方案。

他是怎么说的?他要明台去找大哥,大哥有经验。

明台一听眼睛都亮了,又摇摇头道:“我可不敢,我这学期功课太差,再告诉大哥我找个朋友,我怕大哥扒了我的皮,”又拧着身子凑到明诚面前,“要不阿诚哥你帮我问问?大哥比较疼你。”

明诚被最后一句话戳得心里有点疼,他想起来他去找明楼,看见明楼和另一个姑娘一前一后地走,动作神情都带着亲昵。

他后悔把这件事告诉明台了,叮嘱了明台不能告诉大姐,然后继续帮着明台出谋划策。

明楼和明台都在藏,他也在藏,但他藏得最深,必须一点儿风也不能漏。

明楼见明诚不说话了,乘胜追击:“阿诚有喜欢的人吗?”

“大哥有吗?”明诚把脸仰起来看他。

明楼犹豫了一下,点点头:“有。”

明诚接得飞快:“我也有。”

明楼看着他的脑袋飞快地低下去,明显是不想再往下说了,茸茸的短发像春天刚生出来的草,笔尖又开始刷刷地在纸上划,与明楼八分相似的字体留下来,让明楼心里多了几分熨贴。他相信明诚虽然还小,但已有自己的分寸,这也正是他一直以来所希望的,连原本准备的腹稿也不打算再说了。

他又立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准备走的时候明诚又抬起头来看着他。

“这是打算坦白了?”

明诚的眼睛亮晶晶的:“大哥喜欢的一定是很好的人,我喜欢的也是。”

“她,”明楼笑起来,“有机会我介绍你们认识。”

“有机会我告诉大哥。”

“一言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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