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三缄其口 中

02

今天的月亮是一牙带着毛边儿的月亮。

明诚陪着苏珊散步,苏珊的脚步轻快,浅棕色的披肩发和薄呢的裙角也是毛茸茸的,看起来很温暖。

舞会散场前,乌克兰的学长趁着喧闹问苏珊:“明诚是不是你的男朋友?”

苏珊回头看着明诚,狡黠地弯起眼睛喊他:“诚!”

明诚不明所以地回头,苏珊笑容灿烂地对他挥挥手,转过头来耸耸肩说:“你看,他的眼睛里没有女朋友。”

——

苏珊跟明诚在一起的时候很开心,但爱情总是失之毫厘谬之千里,时间地点人物都理想,偏偏少一点天雷勾动地火的契机。

明诚则似对自我魅力一无所知,他架着近似明楼的金丝眼镜半低着头看书,薄薄的阳光自图书馆高高的窗棂里落下来,从早到晚地在他那副面孔上依依不舍地流转,苏珊在他对面画速写,在他起身冲咖啡的时候没头没脑地说:“我要是学了一点油画就好了。”

明诚给苏珊带小礼物,请她喝咖啡吃奇奇怪怪不同于故乡的甜点,在每个节日用法语和中文写贺卡,礼数完备,言谈亲昵。

——

日子流水样儿过,第二年开学的时候明诚去接苏珊返校,又过了几天,苏珊突然往明诚的咖啡里连加了几块方糖。

明诚敏锐地在咖啡里闻到一点儿甜香,出于对苏珊的信任喝了下去,立刻被齁得咳嗽起来。

苏珊在他对面眨眨眼:“我还以为你喝不出来呢。”

明诚顾着喝水,一眼也没给她。

苏珊笃定地下结论:“你恋爱了,女朋友在中国。”

明诚诚恳地请她解惑。

苏珊仔细地端详着明诚周正的面孔,像是要好好记一记。牢牢记住一张东方人的面孔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可分辨出明诚却并不难——最好看的那一个。最后她摇了摇头做坐了回去:“有些时候人们可能会认为你们的国家和我们的国家思想会有些不一样,但就这件事而言,如果你还要我来为你解释,这就太不通情理了。”

——

失去苏珊的日子没有阻碍明诚在巴黎流水样儿的生活。
苏珊挽着新男友在校园里碰见明诚,明诚微微一滞,也如常地回应她的问候。

明诚怀着一点儿微妙的心情给明楼写信交代这件事,最后总结。

“我对她并无期待。”

苏珊没什么不好,甜蜜温暖,像新烤的蛋糕或者曲奇。明诚饮食上有一点嗜甜,除去咖啡等几样,明楼在家喝的是清咖啡,所以他自一开始就不知道咖啡还能放糖,待到后来习惯已经养成,习惯这东西有时不算根深蒂固,但一脱离惯性就总有那么一点不适意,如同袖口脱出的一根线头。他没有理由不喜欢苏珊,相处时的喜悦也不必遮掩,但苏珊对他的影响永远只在她出现的刹那,鲜明耀眼地一闪,当她离开后明楼送的腕表又开始滴滴答答走针。明诚自己的生活里从不曾自然而然地浮现苏珊的影子。

小个子的阿德里安在校外写生时碰到过明诚几次,他们在远离校区的地方喝了一点酒,断言明诚移情别恋,黄昏的天色中酒气花香都醺然暧昧,明诚喝得面热,用酒杯贴在脸颊上降温,似笑非笑地看着阿德里安炭笔下的小人张牙舞爪地表演,代表明诚的那个小人高举着双手喊:“我爱的是我的祖国!”穿裙子的小人站在船边留下一滴夸张的眼泪。

阿德里安的理由合情合理,明诚总归要回国,而苏珊这样的女孩是属于法国的。明诚没有反驳,他没和苏珊谈论过这个问题,甚至没有想过这个矛盾,就像他没有体验过幻想和她老上二三十岁并肩走过塞纳河边,或许她代表的对明诚来说一直是一种崭新的生活,但他内心深处的答案仍然是拒绝。

明诚合上钢笔,熄灭台灯,在暗中静静坐了一会儿。

这封信是寄往上海的,他并不知道明楼又到哪里去了,除此之外还有给明镜、明台的,摸在手里都有一些厚度,明镜曾说让他不必麻烦,写一封就好了,明诚答应了,仍是三封往家里一寄,其实给明楼的那封也并没有什么特殊。

回信的时候惯常是他们三个写一封来,明楼在家的时候就会执笔,写大姐说什么,明台说什么,其他那些边边角角就是他自己要嘱咐明诚的,条理清晰,少叙家常,话也不多,但他们住在一起的时候是能聊到一两点钟的。

——

明诚的信还没写完。

他失眠了。

毛茸茸的月亮自半夜开始澄明透亮,窗外的树桠在床头向天花板疯长,卧室门外一点点出来面包隔夜的甜香。
他翻身起来披上衣服,匆匆忙忙给明楼写和明镜一样的话,然后取出词典里还没干透的叶子,将信纸翻面,用尺子轻轻压了几下,留下大半片叶子的脉络。

动作有些急,他将叶子拿起来才发现它在留下脉络时微微错了错位置,原本清晰的脉络纠结成了深褐色的牵缠不清的血脉。明诚抖了抖信纸,把碎屑抖弄干净,然后迅速装进了信封,钢笔熟练地在信封上署名。

重新躺回床上时他听见有鼓噪的声音从他的心跳一直奔涌向血脉,很快,他就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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