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何相知

失去自由的第几个年头,我有机会摸到纸笔,重新写一些东西。

时间自然地剥离了一切伪饰,字丑,稚拙,歪歪斜斜的在纸上,很难相认,仅有的一点熟悉让我想起阿诚的笔记,他坐在凳子上,腿还碰不到地,但坐得端正安静,字也一笔一划,总喜欢按我的字来写。

话还是那几句,并非为了坚持什么东西,不过是时间,自由,乃至生命,早已不属于我,年少时自以为深思熟虑的一指,它们就朝着那个方向远去了,裹挟着其他人的时间,自由与生命一同奔涌,形成巨大的惯性,难以妥协。思绪也停不下来,直到一刻钟后,纸笔被收走,暗室内沉闷下来,仍像雨天有个小孩在门口踟蹰着不敢敲门。

分配后的住处在筒子楼,集中管理,老病难治,死后却自有一套流程。

陆续来了很多人探亲,印象很深的是个年轻人。筒子楼的灯年久失修,灯光昏暗,他等在门口,皱眉捧着书阅读,怕是一刻都不肯浪费,那个样子实在太像,于是请进来给他开了灯。

邻居回来,他在门口怔了一会儿才去看,很快就出来了,只说不是。

他是找人,我是等人。

我离开不了,就总觉得阿诚会回来。这种感觉多年前也有过,是他离我最远的那次,只能从别人口里旁敲侧击的得到一些只言片语,他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引路人是谁,他执行过多少任务。

后来大姐打电话到学校里来,催我去车站接阿诚,她并不知道我早已得了消息,只是不知道该怎么见。

回到家里,经由分别一段时日,才察觉阿诚长得实在很快,跟军校里出来的所有半大小子一样,黑,瘦,换了衬衫肌肉撑着倒不显,面部的骨骼却分明地突起,即使被看得有些局促,眼神也是被磨出来的那种亮。

这不再只是我的弟弟,还是我的下属,我的副官。他不仅是回来,也是被送到我身边来。我当然可以向别人担保阿诚的忠诚,但我同样知道副官的责任是什么。

十多年前救下这个孩子,难道是想让他陪我出生入死,甚至是替我出生入死的吗?

先前考虑的种种被全盘推翻,只能暗暗地合着牙关,把生撕掉一块血肉的疼痛缓慢地吞咽下去,我知道我终会消化它,使这变作长久陪伴我的一部分。

我该如何?我又能如何?

起一瞬远远送走的想法,又知这极不理智,连感情也绕不过,不过是出于久违的恐惧。我如何有这种权力,让他去出生入死?

阿诚仍会专注地看过来,而我知道这双眼睛已经能分别气管、乳突肌和颈动脉,是一双不能暴露的眼睛了。

随着明台被疯子接走,对他身份的几层焦虑倒慢慢散了,他面对明台的表现,实在跟当初的我没有太大差别。应该说各方各面都越来越像,等他调任独自去北平时,几乎跟我就是一个人了,人对自己总说不上什么担心。

偶尔还会有联系,基本是单线,没什么私事可言,事实上若论私心,这一条线不断,本身就是最好的消息。
最后一次敲定计划,让阿诚准备出发,他的眼瞳在夜里一瞬间锋锐明亮,像猫科动物,面色却不好看,笑得像咬牙。

这次没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我们都知道几十年的生活过下来,回忆足以再过几十年,说是杳无音讯,其实无时不在,分别和团聚也就不再重要,只要活着,哪里都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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