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1501】

保密期限已经过了,档案被重新调了出来。
他接过那张纸,纸上“明诚”两个字一笔一划清晰刚正,力透纸背。
“查无此人。”
“谢谢。”

“阿诚十岁就来到我明家,喝我明家的水,吃我明家的饭长大,明家一手培养了他。”
“你凭借什么界定你认识一个人?你了解他的性格,熟悉他的喜好,他一个动作你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他生活的细节都变成了你的习惯。其实模仿没有你想的那么困难,甚至不需要知道你眼里的他是什么样子。你观察一个人,模仿他的细节,揣摩他这么做的心态,久而久之你就能用他的眼睛去看,而对于别人来说没有人能真正知道他在想什么,他们和你一样都现在他的外围,都有对他的理解,他们也都仅仅是观察他揣测他,所以只要你像,你就是。”

“看不看?”王天风抽出薄薄的几张纸拿在手上烧,两个人的名字被火一烤就蜷了起来,他挑衅地扫一眼明楼。却看见明楼早就翻到上面去聚精会神地翻找。“操!”王天风压着嗓子骂了一声,急急忙忙地处理完手上的东西翻到明楼身边去,明楼点了点最上面牛皮纸的档案袋,违常理的一连串数字密密麻麻,王天风的刚抽出来就被明楼一拉带了下去,“有人来了。”

“你看过档案,青瓷同时在多个地方活动。”
“那是组织上对他的掩护,眼镜蛇也同时出现在多个地方。”
“眼镜蛇和青瓷没有交汇点,任何一份电文都没有。”
“这个位置太重要,我们需要规避一切可能的风险。”
“如果你相信这些,你就不会来到这里。”
明楼把眼镜摘下来放在桌上,看着窗外的梧桐,层叠的每片叶子被阳光照得透亮。

阳光明亮温暖,洛可可的碎彩影子浮动在教室的另一侧,于是阴暗被色彩点亮,连同昏昏欲睡的脸。
“……在《旧约》中,耶稣用五个面包养活了四千人,自此,“五”开始象征无穷尽……”
明楼在“Cinq”下划了一道短短的横。

“我见过他?”
“见过。事实上你总能见到他,甚至总会注意到他,但你未必能意识到是他。”

碎煤渣铺的路,两层木板楼房,斑驳苔藓爬满了墙壁,活的人和死的人住在一起,行将就木的人重新精神焕发,“参谋本部特务警员训练班”的牌子新而牢固。
速记,侦查,绘画,设计,驾驶,生化……递过来的水温度刚好,持笔的姿势,叙述的习惯性顺序,看后视镜时的抬头,言谈中时有时无的熟悉。离开的时候换了一身衣服,握手的瞬间袖扣的光碎碎地扎眼。

“他不是一个人。”
“对。”
“我们是什么?如果我们都不是一个人,那我们每个人都像是无数虫子的集合。”
“不是像,更不是我们。我打一个比方,当你看相册的时候你可能会产生两种想法,一种是这些你走过的地方从来不曾变过,但是你一直在走,从来没有停留。另一种是你始终是你,但你周围的环境在不停的变化。”
“你的“你”不是一种假使语气的人称。”
“我不是虫子。你现在蜗牛的角上,它在动,你就以为世界在动。”
“如果我站在蜗牛的角上,我感受不到它在动。”
“蜗牛的角也不是一直静止的。你以为时间在流逝,其实时间从来就没有改变,只是你不停地在跨越,你存在在每个时间,但是你只能意识到你在其中的一个而已。”
“所以会有很多很多个他?他和你一样?”
“会有很多很多个他,但他和你一样。”

明楼把金丝边的眼镜取下来擦了擦,又重新戴好,“走吧,卢浮宫在第一区。”
“全都是数字编号,一点人味儿也没有。”王天风压了压帽檐。
“那也未必。一是太阳鸟,是阳光,起始的起始。卢浮宫就该在那里,所有的爱和美是生命难以负荷之重,但希望始终存在。”

“你觉得你够冷静,够客观,能抽离感情看待事物,但你不能否认,你始终是一个情感充沛的人,软肋藏在盔甲之下不代表它本身刀枪不入,而我本身缺失,对情感仅仅限于感知。”
明楼重复起上一次的怀疑,“他和你一样?”
“不一样,我只是个模仿者,我在模仿他。”

“我思故我在,是因为我有思想所以感受到了我的存在?那么如果我的存在是客观的,我不需要思考它也还是在。如果我的存在是不客观的,那么即使我不存在了,我的意识也还在。那不就是死后的世界吗?”
巴黎的寒气里混着水汽,明诚穿着笔挺的西服,不好做出一副怯寒的样子,就梗着脖子站在那里,嘴里不停地问,一双眼睛在雾蒙蒙的晨风里又是困惑,又是被求知的渴望充盈得发亮。
“零是一个开始,从虚无到存在,但它未必只出现在开始的地方,生命的清零也不是偶然的——”
钟声低而恢宏地响在校园里,随后是鸽子扑棱翅膀的声音,明楼止了话头把手上的东西递给明诚,然后解下了围巾给他围上,笑道:“回去再聊,上课去吧。”

“什么时候开始的?”
“1940年。”
“为什么不对?”
“他的反应不对。”
“人都会成长。”
明楼沉默片刻后回答:“这是我第一次回答你,直觉,我相信一次直觉。”

“千古奇冤,江南一叶;同室操戈,相煎何急!”明楼猛得把报纸翻过去,哗啦一声。
明诚欠身把桌上的东西重新整理好,开口带着迟疑,“大哥。”
“重庆方面一直严令封锁这一消息,直至昨日《新华日报》付梓。目前南京政府已严令销毁该版,76号可对卖报者,就地枪决。”明楼斟酌着把命令转述给明诚,他的头疼的厉害,明诚赶紧倒了水把阿司匹林递给他,他摆摆手,没有接。

“可能人本来就没有情感,那些东西都漂浮在虚空鸿蒙里,你来的时候给你,你走了就回去了。”
“你也会猜测?”
“是我小时候的想法。”
“那我说不定和你曾有一份同源的情感。”
“现在已经没有了。”

明楼睁开眼,漆黑的天花板上他依然能够看见梦里明诚的脸,外面的雨无休无止。
那是他最初的噩梦之一,他的梦很少,却总是那几个。梦里的明诚举着枪,仍是一脸懵懂无措。

“这个计划里不止有他。”
“是,这很简单。概率相同的情况下,尝试的次数越多,成功的次数也就越多。只是能意识到其他的自己存在需要太多机缘巧合,而当你知道的时候,你就已经一脚迈进了虚无。”
“我不问是谁主导谁策划,这个计划如果真如你形容的这样庞大,其实它的目的就已经脱离了我所生活的范围。”
“对。你可以仔细想想你最后一个问题,下次再问也没有关系。”
“没有下次了,我不会再见到你了。开始和结束都长存希望,没有什么能永无止境,只有永无止境本身,或者虚无。”
“你认为你理解我了。”
“但如果你的猜测是真的,那么我在路上碰到的每一个人,每一次擦肩而过,每一句偶然的交流,说不定都是你。”
“那你就可以慢慢你最后一个问题。”
“我本想让你找到他,这是我一开始的目的,也是现在的,我想找这样一个人,或许按你的说法是很多很多个这一个人。但我已经找到了。”

明楼把手边的纸推出去,是计划也是名字,浮光掠影的一瞥,兜兜转转走到了最后。
“好久不见,壹伍零壹。”

评论(2)

热度(9)

  1. 共1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