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不温风

无缘何生斯世,有情能累此生。

【楼诚】【家书】

明楼 兄启
展信佳。
收到兄的来信已逾半月,未曾作复。非是事务繁乱,只是言语太多,太闲碎,唯恐难以表情达意。前番虽常作闲笔,毕竟没想过有朝一日真能递送到兄手中,心里总以为兄是常在左右的,写出来不过留个念想。如今明白每一笔日后都呈在兄眼中,此寥寥数页便是我的生活,亦是兄所心系,一时倒不知如何取舍,以致下笔犹疑,倒确实是很久未曾有过这样的时候了。
信是寄到了学生那里,电话里她用法语生涩音译出兄的名字的时候,心里蓦然一惊,反复问了几次放下电话仍有些茫茫然的,不怎么能全然相信。惊如乍,喜欲狂,信至手中犹自生疑,委实不知作何形容。像是从前与兄游学巴黎的时候第一次看到那些书,思想都是崭新的,欢喜得不知所措,竟然觉得不像是人写的。信上字迹陌生,口吻是熟的,几遍慢慢地读下来,就自然而然又听到了兄的声音。
这些年的事兄仅用一笔不愉快带过,那我便也把我这些年的烦扰归为不愉快吧。它们固然是要在往后的日子里留下些痕迹的,但是兄仍在,我仍在,不日即可相会,这便足够了。
巴黎总是个温和的城市,春夏不似上海分明,花落都是慢的。日子闲下来的时候才有时间从头细数光阴。临走前想重游旧地,心境大改,塞纳河的水仍是不疾不徐地流,我来,我去,重来,再回,无甚影响。即便我也将成了人物皆非里非的那一部分,也仍是欣喜的,他乡虽好,终究不比故乡。这趟回去很平安,庆幸比兄小上几岁,身体尚可,望兄不必太过挂怀。多思多虑成了习惯,恐怕难以转变,何时是实实在在见了兄,才算是能彻底安心下来。
本欲问兄近况如何,想来兄也必不会如实作答,仅能从兄的字迹变化揣测一二,却也已经心忧不已。此时再说着什么未免显得徒劳了,回到兄身边后,大可如从前那般交由我,料想生疏也只是几日间而已。
到了这一个时候,除却琐事外又还有什么是真正想讲的呢?该忘的,不该忘的,兄与我俱是明白,不必宣之于口。其余能作闲谈的,与其劳动兄一一具陈信中,反不如找条林间的小路慢慢地走,阳光会很好,草木馨香蓬勃具有温度,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起来了。
年少时在学堂边上发现一路樱桃树,枝干细弱,花却满满当当,繁密如雪,当时被美震慑,鼓了勇气请兄一同观赏,兄未见责于我不务正业,反而道对美的爱是人的天性。原先言语已经忘却大半,事后回想只能品味出兄当年的言论是平和的,是厌倦后来种种不得不为的事情的。只是当时年尚懵懂,看着风慢慢吹,花慢慢落,恨不得这条路长了又长,把这辈子都给走完。如今我是想去还愿了。
阴晦雠坷的路与我而言已经是走完了,长夜无光风雨飘摇都已经隔了一层了,花好月圆的调子仍是逶迤着长而细的尾腔,回望故国的时候我能看见的山河俱是烟雨散尽,日暖云微,草绿长野,春色浩荡。
明诚手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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